张宇城坐在开在下沉式广场里的手工冰淇淋店里，穿着蓝色裙子的张雨琪坐在她对面，不厌其烦地来回翻着冰淇淋店的菜单，他们其实已经点好了单，但她还是想浏览一下菜单上的所有甜品。
十分钟前他们坐出租车抵达这个市区最大的购物广场，张雨琪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满面欣喜地东张西望。购物广场商厦林立，大道上人来人往，被扮成布偶的智能机器人在道旁分发折扣券，卖冰淇淋、甜品和奶茶的自动商铺前都排着不短的队伍，年轻人们坐在咖啡厅的露天座位上等候恋人赴约，大型无人机拉着五颜六色的广告条幅在高空缓缓移动，设置在地铁出站口和出租车下车点附近的全息导航投影出了整个广场的店铺分布。
她已经快有五个月没到外面来了。
“那部动画最近的场是半小时后，还好还有最后两张票，毕竟是暑假，人还真是多啊。”张宇城在智能手环投影的面板上操作，他刚刚才想起应该提前把电影票订下来。
张雨琪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合上菜单：“哥哥。”
“嗯？”张宇城在操作面板上按下指纹，用自己的账户付款买票。
“研究所外面碰到的那个人……你真的不认识吗？”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呀。”张宇城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莫名其妙地抬头，“我是真的不认识她。”
“可是、可是，我们从研究所出来的时候她为什么一直盯着你啊？”
“不知道，我也纳闷啊……”
一个多小时前，他们从郊区的北山研究所出来的时候，在大门外碰到了一个留黑色长发的年轻女人。那个女人在这种大热天穿着长衣长裤的西装，笔挺地站在研究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他们出现在对方视野中开始那个女人就眯起眼睛打量起张宇城来，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就好似要把眼神化成手术刀把他切开好好分析，让他好生不自在。当时他还悄悄问张雨琪自己脸上有没有粘着什么东西。直到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张宇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女人居然还在从背后盯着他。
说实话还真叫人有点不舒服。
再回想一下的话，张雨琪似乎也蛮在意那个女人的，他们两人从她前面走过去的时候张雨琪就扭头瞥了她一眼，转头就问张宇城认不认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宇城总感觉当时妹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似乎有些……惊恐。
他知道张雨琪怕生，但应该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才对。
“那个人哪里有问题吗？”张宇城问，他深知自己的妹妹在很多地方要比他敏锐多了。
“她——”张雨琪张嘴就要说，却又停住了，“唔……算了，应该是我搞错了。”
张宇城没有追问，说实话他自己也有点在意，即便是抛开无缘无故地死盯着自己看这一点不谈，他总感觉那个女人好像还有哪里不大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但他现在不太想在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纠结，他们今天是出来玩的，美食、娱乐和购物才是重点。
这时端着托盘的服务员靠近他们桌旁，把他们点的东西放到桌上，一份是点缀着菠萝和芒果的薄荷冰沙，还有一份是用坚果和饼干装点，装在玻璃碗里的巧克力冰淇淋球。店员留下一句请慢用就匆匆跑回后场的送餐窗口，炎炎夏日的周末这些开在室内的冰品店总是爆满，座位紧张，店员们都忙得恨不得自己多长一双手，客人点完餐也不得不多等上一点时间。时下大部分的甜品店都变成了连店员都没有的自动商铺，客人只要用各种电子账户付了钱机器就会在流水线上快速地把甜品组合起来送出窗口，客人拿起走人。但这种有店面的手工甜品店还是非常有市场的，因为做出来的甜品要精致很多，而且还能悠闲地坐在有冷气的店里慢慢品尝。
张雨琪把巧克力冰淇淋揽到自己面前就迫不及待地下勺，挖起一大块送到嘴里。
张宇城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苦笑起来：“一口吃那么多小心头痛啊你。”
“嗯——好吃！你那份给我尝尝。”张雨琪说着就要把金属长柄勺朝这边伸过来。
“喂喂我都还没开吃你就惦记我这份……”张宇城这么说，却把自己面前的冰沙往前推了推。
“我这份也会给你吃的，别那么小气。”
听这句话张宇城突然想起他们小时候也有这样交换零食吃过。有一个年纪接近的兄弟姐妹就是这点好，可以有两份零花钱，一种零食可以买到两种口味换着吃。
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
他也拿起勺子，铲一勺冰沙送到嘴里，清凉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开来。
“哥哥。”
张宇城抬眼，看到张雨琪把一勺巧克力冰淇淋送到他面前来。
“我自己会吃的。”张宇城轻轻笑笑，用自己的勺子拨开她的勺子。
就连正儿八经的情侣都不一定好意思在公众场合放这种相互喂食的闪光弹，更何况兄妹呢。
他兀自伸手去从她面前的玻璃碗里铲了巧克力冰淇淋过来尝了一下：“有点太甜了，不过还可以。”
“哥哥、哥哥，我可以再点一份别的吗？”张雨琪一脸期待地拿勺子敲敲玻璃碗。
“你这一份分量不少了，你不是说还有其他东西想去吃的吗？而且我们再坐一会儿就要到楼上的影城去了。”
“哦。”张雨琪马上接受了，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很听话的。
店员和寻找空座的客人不断从桌旁经过，店里人声嘈杂，凭借敏锐的听觉张宇城可以听见周围普通话和各路方言交织在一起。
这时耳朵捕捉到一段只言片语引起了他的注意：“……没有空位了。”
一瞬间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年轻女性的声音，讲话的人用的既不是普通话也不是什么地方的方言，而是一种很少能在这种地方听到的外语——亚特兰蒂斯语，所以他才能听出内容。
“到里面看看，说不定有人快离座了……”另一个女孩的声音，比前一个声音要清楚，可以听出说话的人走近了一些。
这一次张宇城可以确定自己没听错了，确实是有两个进店的客人在用亚特兰蒂斯语交谈，而且后一个说话的女孩声音听起来非常耳熟。
他回头，看到银色头发的女孩沿过道走来。女孩四处张望寻找空座，无意间和他对上了视线。
“咦？”张宇城很是诧异。
他完全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诺雅，一个多小时他们刚在研究所里见过。
诺雅显然也挺意外的，她微笑着打起招呼：“好巧啊。”
张宇城注意到周围的目光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他还能瞥见有人悄悄拿起手机和其他能拍照的智能设备来。这些人是在看诺雅，在这座大都市里外国人并不算罕见，但海底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今亚特兰蒂斯已经和地上的许多国家建交了，但是毕竟时间不长，加上地理位置特殊，这个海底国家和地上世界公务性质外的人员往来还是不多的。绝大多数人民群众都只在新闻图片和报道中看过这些银头发红眼睛的奇特人种，在市中心的购物广场里看到一个游客打扮的海底人，稀罕程度和在这里看到一头闲逛的野生熊猫差不了多少。
诺雅还是穿着那身长裙，不同地方在于头上多了一顶编织遮阳帽还有脖子上挂着太阳镜，海底人的身体色素分布和地上的所有人种都完全不同，对紫外线的抵抗力非常弱。
“你也到市区来玩？”张宇城回应，讲的是汉语。诺雅打招呼说的就是汉语，似乎是考虑到了场合，他也下意识地用母语接上了。
“嗯。”
“在找座位么？要不要拼桌？”张宇城指了指自己的桌子。
这是个靠着橱窗的四人位，他和张雨琪进来的时候上一桌人前脚刚走，运气很好地占到了座。现在店里一眼看去座无虚席，大多数客人一看这情形都选择把东西打包或者换家店坐坐，诺雅如果要在店内用餐不和他拼桌可能是要一会儿好等的。
“可以吗？”诺雅看上去很高兴，然后把目光落到张宇城对面的座位上。
张宇城扭头看到坐在对面的张雨琪正和围观群众一样出神地盯着诺雅看，赶忙给诺雅介绍：“我妹妹。”
然后他又转向张雨琪:“雨琪，这是我同学。”
“姐姐你好。”张雨琪怯生生地打招呼。
“嗯，你、你好。”诺雅点头回应，神情明显有些紧张，但眼睛却是亮亮的。
张宇城这才想起诺雅并不擅长和同龄人相处……嗯，同龄人，她们两个好像确实是一样年纪。但是听张雨琪叫诺雅“姐姐”的时候他却完全没感觉到违和，从气质上讲张雨琪给人的感觉明显比实际年龄偏小。
这时张雨琪突然脸色一变，从座位上起身，换到张宇城身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把装着冰淇淋的玻璃碗揽过来，像是要把位置让出来。
“谢谢。”诺雅道谢，坐到了里侧的座位上。
“怎么了？”张宇城压低声音朝换到身边的妹妹发问，诺雅没有注意到张雨琪的表情变化但他注意到了。
张雨琪没有回答，只是很不自在地朝身后瞄了瞄。
“你也坐下来吧。”这时诺雅对着他们身后说道。
“好。”对方回应着靠近过来。
张宇城想起诺雅是和另一个人一起进来的，下意识地侧头，立即一脸错愕。
是在研究所门口看到的那个女人，张宇城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他们只是打过一个照面，但那身西服套装的印象实在太深了。方才她一直侧对这边站在落后诺雅好几步的地方，他没有注意到她们是一起的，张雨琪刚刚就是看到了她站在不远处才有那种反应的。
“这位是我的保镖，拿费·莫拉·司瑞安三级军官。”诺雅为他们介绍。
“叫我莫拉就可以了，我们在研究所门口见过的。”落座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微微躬身，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哦哦长官您好，我是联校前线学院的学生，张宇城。”张宇城也下意识地低了一下头。他全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然是个军官，按前线学院的规定他如果在学校里遇到这种身份的人是该行军礼的。
“久仰大名，我从殿下那里听说了你的事情。在我被派往其他岗位未能尽职的时候，你替我保护了殿下，万分感谢。”莫拉向他道谢，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坚硬得像冰川一样，给人一种刻板方正的感觉。
张宇城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研究所门口会被她一直盯着看了。
“长官您是……亚特兰蒂斯人？”张宇城看着对方的脸犹豫着提问，诺雅介绍的时候说出的明显是海底人的名字，但眼前这个女人不管怎么看都是黄种人。
“对，我是海底人，我做了一点变装。”莫拉淡淡地回答，抬起手往自己左眼一抹，这只眼睛像变魔术一样由深栗色变成了红色。
张宇城不禁在心里称奇，他从未亲眼见过这种连人种外貌都换掉的变装。
莫拉把美瞳戴回去，同时把目光移到了张宇城的旁边。
张宇城顺着眼神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旁边的张雨琪正低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雨琪？”张宇城一脸疑惑。
他看出妹妹是在躲闪莫拉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是对莫拉有些畏惧，在研究所门口碰见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苗头。
“请问……小妹妹你有什么问题吗？”莫拉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尝试着和她搭话。
她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语气明显要比刚才柔和许多。她现在坐的位置是兄妹让出来给她们拼桌的，如果她坐在这里会让这个女孩不舒服，她就有必要离座了。
张雨琪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有些失礼，畏畏缩缩地抬头看向对面的莫拉。
“有什么话想说请尽管说出来，没关系的。”莫拉对她轻声说道。
张雨琪这才鼓起了一点勇气，迟疑地开口：“那个，请问……”
她的声音很小，在座的其他人都同时竖起了耳朵认真去听。
然后张雨琪讲出了自己问题：
“请问，大哥哥你为什么……要扮成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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